一个由春天引发的童话

1. 春
我在这个山花烂漫的季节,在河边独守着一栋带着花园的小房子。
你能理解春天刚刚到气温骤升的心情吗?就像《杨柳风》里面那只大扫除的鼹鼠。我在一整个冬天里擦拭着房间里银光闪闪的餐具,画和装饰品,可以放书的床头,直到所有的冰雪在一夜之间融化。我跑到户外,仅仅穿着短袖和围裙,跟小孩子们玩着一模一样游戏。
阳光晒在脸上,暖暖的。
我决意要做一个人的家庭主妇。我的房间里,摆满了S从各个地方寄来的明信片。我把它们都贴在墙上,即使是冬天和黑夜,也五彩斑斓。镇上水源充足,人们待人和气。我占据了一个看得见风景的房间,在屋子里开大大小小的晚宴,和人们交谈、喝茶,散布八卦。偶尔望着流过的河水发呆,隐隐期待S的降临,而从来不知道我们亲爱的S到底身在何方。
——J跟M好像是好上了。我那可爱的邻居悄悄凑过来,用假装神秘又保证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宣布着。
——难怪上次看见J在M的花园里干活,笑得那个灿烂。另一个可爱的邻居很喜欢在春天用灿烂这个词语。然后很灿烂的一笑。
我怀着刺探更多内幕的心情,假装理性的让他们不要瞎说。我知道这会引出更多的话,我们并没有恶意的看着人们相爱,陷于小镇的生活,一代一代的繁衍。可最后他们总想要问我,一个人的家庭主妇是为了什么。
S,我坚定的说。包括那些发亮的餐具、家具和艺术品。他们便会善意的嘲笑我,并在离开时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吻。

2. S
我和S相识于沙尘暴中,所以我后来远离了黄沙。
我和S在干旱中艰难的彼此交谈,为了纪念,我来到水源充足的此地。
这一切,其实没有什么因果联系的。我来到水源充足,人们待人和气的镇上,为着S有一个好的栖息之地,就像所有列车会经过的小小站台一样。
——我确信你是人群中的少数人。
——我可一点不难过,我又认识了你,共渡的时光很开心。
——你应该把你上次对我说的话用笔写下来给我!
S和我一直这样交谈,直到两人出现了令人舒适的沉默。S善于聆听,讨人喜欢,整个人是金色的。我与他,共渡了一段奇异的时光。我们在沙漠中相遇,当时我偶尔乖张,想着在沙漠中种一棵树以吊死自己,S则满心沉醉于和疯子进行交谈。
——你好,你今天疯的进展如何?
——还好。我的小树新长出一片叶子,可昨天的叶子被虫子吃掉。
这样的对话毫无逻辑毫无现实可言,而我竟然在这样的对话中与他成为了朋友。那时真是开心,我们一起用仙人掌做出不同的菜肴,取地下水灌装并以天价卖给游客和参加达喀尔拉力赛的车手。我们一同欣赏沙漠中如血的晚霞和落日,欣赏大群鸟从天空飞过,甚至有一次我们看到了UFO。
当时我想,就算我的树现在长出来,用藤蔓结束我的生命,我也毫不在意。
后来我时常坐在那张看得见风景的藤椅上,望着河水回味着那段日子的片段,以至于我都分不清哪些来源于现实,哪些来源于想象。S走着截然不同的路,仍不放弃的继续着与疯子交谈的事业。我有时问他,这是不是就是你和我各自的命运。

3. 夏
在夏天我发现了一件让我惊奇又害怕的事情,当时我正嚼着小镇出产的一种水果味冰棒,拎着一篮子的肉类和一篮子蔬菜,我碰见了我可爱的邻居C,C竟然成了一个老太婆。我明明记得去年春天她还是一个少女,才刚刚和L恋爱。可转眼间,C竟然成了一个老太婆。
随之而来的事情还有,我那个拥有花园的院子里晚宴如常,邻居们一样的与我交谈。可有时他们似乎是在谈着什么事情,我从厨房里端出甜点就变得鸦雀无声。有时会有人来不及掩饰略带同情的目光,我就会在她的脸上看到比想象更多的皱纹,比想象更松弛的皮肤。
甚至连我初来镇上好奇的小朋友,个头都在一夜之间超过了我,满不在乎的神情代替了曾经的天真。
这个小镇,是受到什么魔法的控制了吗?
4. 冬,仍然是S
离开沙漠以后,S去了大海,离开大海后,S去了小岛,在那里碰见了高更。离开小岛后,S花了一段日子适应草原上的悲壮,随后,辗转到了火星。
那一段日子,我都没有收到明信片。
冰雪覆盖了整个小镇,蔬菜开始涨价。S可是来自一个富足的家庭,我心里想。这时一个有点瘦,影子很长的人挡在我的面前,我拨开那人,那人迅速又挡在面前。
抬眼一看,竟然是金色的S,带了一整瓶火星的沙子和岩石碎块给我。我兴奋的领着他从结冰的河面上溜过。在他的故乡,S是唯一不会滑冰的人。我看着他东倒西歪,笑声震裂冰面。
一整个冬天S和我养得精神而肥胖,用银光闪闪的餐具吃精致的饮食,在床边随意取出一本书。整整一个冬天我没有见到任何邻居,而日后忆起这段时光,因为见证者的缺失,那几乎被归为想象。
天气转暖了,在这个山花烂漫的季节,我将重归我决意一个人要做的家庭主妇。S要走了,我没有挽留他,我也根本没有想到要挽留他。
S背着行囊,我偷偷塞了一些本地的种子和鸟蛋在他的背包。很多年以后,他的包里也能鸟语花香吧。S背着行囊出发,我,重归水源充足,人们待人和气的小镇生活。又或者,我从未远离这样的生活。

5. 秋,事实之果
我照了镜子。都多少个年头了。一刹那我差点滑倒在地。我清楚的意识到了C小姐的迅速老去,小孩们的一夜长大,邻居们不同寻常的目光都是怎么回事。
我自从来到这个小镇,就从来没有变老过。我感到惊奇和害怕。
小说和电影都在我身上实现了,从今以后,我看着人们变老,我想我大概会憎恨光洁的脸庞。
小镇的人们对生老病死如此坦然,以至于他们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在离去前在我额头哀伤的一吻。

6. 冬、死亡与爱情
早在认识S以前,我将自己形容为“枯死的心情”。于是我将所有的哀思,浇给一颗树,寄希望于她长出剧毒的果子,让我永久的离开人世。树越长越大,有一天来了一个流浪汉,又来了一位行吟诗人,他们共同的建议是吊死,那具有更为深远的寓意。我欢乐的采纳了这个建议,却不知在每一次的生根发芽春去秋来中,我早已丧失我的初衷。
S后来是出现了。早在我看到他的影子,我就知道我的余生将会与他瓜葛。我们知道,在遥远的现世,一个50岁的男人抛弃妻子与20岁的情人远走高飞,留下一个永恒的怨妇,或者一个20岁的男子因失去心爱的人执意从高楼坠入地面,称之为瓜葛。
可我的瓜葛,来得温柔如夜。我不知道是S还是小镇,给了我内心的安宁。
D小姐去世了。冬天白雪缤纷,烟囱中飘出的气息,在寒冷中有些特别的温暖。D小姐坐在壁炉前,嘴角挂着微笑,手上的针线活儿静静的停了下来,并再无进展。我拨着炉火,提到W先生,却没有得到回应。
D小姐在年轻的时候风姿卓越,从那些年代久远发黄的照片中都可以感到闪耀的美丽和欢畅。她却爱上了一个大她40岁的男人W,经历了与W扑朔迷离的恋情之后,W去世,她搬来小镇。她和我,是这里唯一的外来者。有一天她取出私人信件,要求我大声朗读,我知道了整个故事,为她心痛得无以复加。我甚至忍不住的大声呵斥:你知道吗,不是世俗的偏见,而是你自己的懦弱毁了一切!
那都是初来镇上的日子。后来我们共同见证了小镇的婚姻,意识到了世上真的有童话的存在,婚丧嫁娶浑然天成。再后来我们都不再有这样的意识,因为我们真正的成为了小镇的居民,获取了小镇从内到外坚定而强大的安宁。
D小姐去世了,让我回到过往的岁月。我想要写一个童话,可写到D这里,我又回到了过往的岁月。我看着镜中20多岁的脸庞,感到了更浓厚的恐惧。
人们拥抱我,在我的脸颊和额头上印下关爱。

7. 梦
我做了一个令自己觉得悲伤的梦。
或者是两个梦,又或者是一梦套一梦。
梦里面我和S结婚了。我们住在一个叫做城市的地方,在某一座像鸟笼一样的建筑物中,我们占据一格,每天在此栖息。城市的地上、地面和地下,纵横交错着火车。有时火车从云霄飞过,我把脸贴在雾气缭绕的车窗上,S也把脸贴在雾气缭绕的车窗上。我回过头来,仔细观察着车内的人,惊奇的发现他们都长了一模一样的脸,脸上装着一模一样的表情。
我的职业是在各个天空或者地面或者地下的车站上卖煎饼,S则推销火车意外险。我和S很少交谈,我把所有幻想深埋心底,把所有表情隐藏在和所有人一模一样的脸下。
有一天我打开窗户,突然觉得我拥有了飞行的能力,于是从窗户一跃而下。

8. 花香十里地
五月份槐花开了,空气里到处飘着诱人的香味。我一把抓住那些花瓣,直接吞进嘴里。齿间会留有淡淡的甜味。
六月份栀子花开了,蜜蜂也开始劳累。门前的河流上漂浮着花瓣,美得让我踮起脚尖打转。
小镇上每个人都有一副不同的面容,衰老或者年轻,黑发或是金发,都自然得让人觉得美。每个人都换了花香的表情,把屋子里的床单放在室外。有人送来草莓,我便自制酸奶招待他们,加入新鲜捣烂的草莓,浓浓的奶香和酸味不可逆转的混合在一起。有时也包一些饺子,直接在花园的小桌子上铺开。
一个老者经过,白发白胡子和蓝色上衣。他是小镇的过客,却有着怡然的笑容。我拿出槐花蜜招待,他给我讲了他年轻时候的故事。
这一讲不打紧,外面从白天到了黑夜,又从黑夜回到白天,突然我打着哈欠转身发现窗外积雪深厚,再次从厨房起身拿出点心和银光闪闪的餐具时,槐花又回到视野中。
我真喜欢这个老头。心一惊,难道他是有魔法的?
请您解除我的不老,我愿意皱纹密布。
老者笑而不答,用慈祥并且专注的神情看了我好一会儿。

9. 世界和我们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我飞身从窗户跃下时,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结果我摔在地上了,窗户也掉下来,S本来是救我的,结果砸在我身上,把我仅存的一点立体感完全压扁了。
这是个玩笑。和本文无关。
我飞身从窗户跃下时,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结果我真的飞起来了,我发现整个城市放弃了以往的一成不变,所有人,所有事物都在狂欢。空中火车成了云霄飞车,空中灯塔被装饰得五颜六色,鸟笼里面的人身上绑着各式各样的气球,戴着不同表情的面具爆发出欢呼或者大笑的声音。
城市中心有一个池塘,人们一个一个掉进去,气球炸掉了,笑声比爆炸的声音更响。有人在努力的交谈,他们需要很大的音量。所有的汽车奏了一曲交响乐,又和所有的轮船合作来了一曲摇滚乐。小孩子们都跟着起舞。
S来到我身边,我们紧紧拥抱。
我从梦中醒来,窗户关着,整个城市一片黑暗。S在安静的熟睡。
我再次从梦中醒来,闻到了槐花的香味。
这个梦令我感到伤感。

10. 时光机
我住在一个小镇上。镇上水源充足,人们待人和气。四季更替,周而复始。从白天到黑夜,我的内心安宁。
我甚至不记得S的模样,印象中只留下一团模糊的金色。S这个人存在过吗,那么他又为什么要不停的行走。我为什么要在这儿等他。
不论答案如何,我的内心足够安宁。在我脑海中的某一处,住着一片平和。也许S是存在过的吧,我热烈的爱过他,却最终将我所有的爱回归到一片平和。也许我应当更完全的陷入小镇的生活,和某个年岁相当的人结婚生子。
S用足迹走遍天下,我在脑中用想象走遍天下。直到S的形象,变成了一片模糊的金色。
有一天我用了时光机,回到我和S初次相逢的地点,重温了那些对话。另一天我回到他火星归来的那日,我本来是和他讨论着出走的原因,我专注并且理解的聆听着他。
S,在你的所有交谈对象中,我是唯一的疯子。时光机一定是坏了,现在的我代表过去的我说了这样的话。
S,我那天做了一个梦,醒来之后觉得悲伤。
S,我用意念在出走,当我做了那个梦以后,我想到了你。
过去的S惊呆了。过去的我本来没有说过这些话。过去的S被惊呆了,可他迅速变得欣喜起来,他说,
——
你终于对我敞开了心扉。

11. 花园
我的花园种着蔬菜和花儿。
我和S并排躺着,对着河流,面向蓝天。在改变了一个刹那的我之后,S和我迅速堕入尘世的相爱。
我开始变老,以极快的速度。
一瞬间我们老态龙钟,互相嘲笑彼此纵横的皱纹。
在盛大的婚礼之后,我们成为了小镇居民。从此以后,在水源充足,人们待人和气的小镇上平静度日。
错了,我们的日子,本来就是这么平静。孤独感开始缺失,我们开始变笨。那导致了我们至死一直相爱。
这就是这个故事莫名其妙的结局。

葡萄唐
2009.4.30

13 Comments »

  1. Daily News About My : A few links about My - Thursday, 30 April 2009 12:23 said,

    May 1, 2009 at 3:55 am

    […] 一个由春天引发的童话 […]

  2. tsing said,

    May 1, 2009 at 5:46 am

    这个S的原型是谁呢

  3. spirit said,

    May 1, 2009 at 12:43 pm

    好长的童话
    不像春天

  4. joyque said,

    May 1, 2009 at 4:29 pm

    快去对S敞开心房!^^

  5. georgexsh said,

    May 2, 2009 at 12:11 am

    真长 睡醒了再看

  6. 葡萄唐 said,

    May 2, 2009 at 12:29 am

    to spirit 确实不是春天,而是春天在外面玩的时候突然想写个东西了,结果写成了这样
    to 其他人 敬业一点好不好,要文艺!

  7. 烽兄 said,

    May 2, 2009 at 7:41 am

    太长了,都没看下去

  8. 大豆 said,

    May 2, 2009 at 5:17 pm

    我弱了,咋没看明白。
    可以拍成先锋话剧了么……
    不过感觉好温馨诶,喜欢一起变老的结局。

  9. asiapan said,

    May 3, 2009 at 10:19 pm

    好长,好文艺。。。

  10. 草草 said,

    May 5, 2009 at 1:06 pm

    一个望夫归来的老妖精的故事

  11. shines said,

    May 8, 2009 at 7:16 pm

    看起来好伤感。。。

  12. geoWHY月报 Issue-2009.05 | Lee shore|下风岸 said,

    May 30, 2009 at 1:24 pm

    […] 泪流满面的Sheldon经过五一假期连吃三天的殇而不滞的深刻反省,已经知道黑暗之光照耀下的等待中的北京并不是一个由春天引发的童话,可是他还是不知道王府井的本体是啥。 […]

  13. wow gold said,

    November 10, 2009 at 4:32 pm

    Good post,This was exactly what I needed to read today! I am sure this has relevance to many of us out the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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